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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节(1 / 2)





  刘鉴吸了一口气,深深一揖,扭头就走。

  捧灯看刘鉴绷着张脸紧走,也不敢插嘴,一路就这么跟着直奔了东方,直到重新迈上安定门大街,刘鉴才放缓脚步。捧灯小心翼翼地问:“尊主何以颦蛾若是?”刘鉴啐了一口:“皱眉就皱眉,顰你个屁蛾呀!”

  骂过小厮,刘鉴低下头来,右手拢在袖子里掐算了好半晌,方才闷声说:“既是他们已经接下这事儿,想来也肯定留了后着。只是咱们却难插手了。”捧灯终于憋不住,大声问:“尊主……爷您怎么遮遮掩掩的,咱又没犯了王法!”

  刘鉴瞥了捧灯一眼,一边的嘴角微微翘起:“说得也是。算了,跟我回抄馆去。”

  “咱不找皂隶了?”

  “王远华做事点水不漏,现而今找皂隶也没用了,还是先帮那老书吏脱了眼前之灾吧。”

  捧灯直到此刻才知道那“王大人”原来本名叫“王远华”,不禁好奇心再度膨胀,凑前一步问:“爷,您说那王远华是什么人呐?”

  刘鉴把脚步放慢,若有所思地回答说:“这人原本是钦天监稽疑司的右丞,太祖爷裁撤稽疑司,他转去做了秋官正。不过应该在那时候,他就已经投到姚少师门下了……”捧灯疑惑地问:“钦天监非造历之司乎?有何能而若是?”

  刘鉴侧头看着捧灯,缓缓地说:“稽疑司是专一处理怪力乱神、莫名其妙事务的衙门,而钦天监前身的太史监是诚意伯一手创立的,你明白这是多重要的衙门啦?”

  捧灯吐了吐舌头问:“那诚意伯是谁来着,听起来有点耳熟。”

  刘鉴摇着折扇苦笑:“不学无术的东西。青田刘基你总听说过吧?”

  “这‘基’字却有几分耳熟……”

  刘鉴一脚踢过去,捧灯讪讪躲开,陪笑问:“然则究是何许人也?”

  “诚意伯姓刘名基表字伯温。”

  青田先生刘伯温,早在洪武年间就过世了,有人传说是被奸相胡惟庸给毒死的,也有人说以他的神通,肯定早已掐算出有此一劫,所以借机会尸解了。后来更有人传说在青田的深山里见过他,相貌竟然和生前一样。

  当今永乐天子曾召刘伯温的儿子刘璟出山辅佐,反被刘璟指着鼻子骂:“殿下百世以后,逃不得一个‘篡’字。”皇帝哪儿受得了别人这样骂?于是砍了刘璟的脑袋,但却并没有按律法追究刘家亲眷。大家都说这是因为感念刘伯温辅佐洪武爷打下大明江山,功高勋贵。但还有一种传说,说姚广孝曾经向永乐爷进言:“诚意伯道基已成,不可轻易伤害他的族人。”永乐爷这才放了刘家一马,否则象宁海方家那样,恐怕连十族也全都杀光了。

  刘鉴当然不会对捧灯说起这些传闻,而事实上,捧灯一听说刘伯温之名,已经如雷贯耳:“原来是刘神仙的手下,则其亦通法术欤?”

  刘鉴若有所思,自言自语地说:“这人当年和我曾有一面之缘,那时候他兼了宪部总司都史的职……王远华总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,而且每次都职位不同,说没猫腻,鬼才信呢。我记得他早已经授了奉训大夫,却还在六品上下调动——八成那稽疑司又悄悄地建起来了吧。”

  “则其……”捧灯看看刘鉴脸色,改口问:“那什么水司员外又是什么玩意儿?”

  “都水司掌天下川渎陂池,只要沾着水字,就有他的份儿,”刘鉴说着说着,忽然停住了脚步,望一望天,“捧灯啊,你可知道,这顺天府过去叫做什么?”

  捧灯想了想,小心地回答:“大都?”

  刘鉴“嘿”地一笑:“也算你对。可是再早年间,这儿是叫做‘苦海幽州’。所以要修北京城,关键全落在一个‘水’字上。”

  捧灯似懂非懂地“唔”了一声,闷头跟着刘鉴出了安定门,走了一会儿,他才想起来不对,赶紧追问:“尊主,然则……这水司与打杀乞丐何所相干也?”

  正巧在这时候,一辆大车从他们身旁隆隆北去,带起满街的烟尘。刘鉴急忙收拢扇子,用袖子掩住脸,直等大车走远了才放下,回答说:“你当顺天府真在乎这点儿银子吗?金生丽水,他们要找的是海眼哪。”

  捧灯还要追问,主仆二人却已经回到了临时设的邸报抄馆,他看刘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,只好上前去拍门。就听里面有人颤巍巍地问:“是……是哪个?”

  捧灯大声说:“我家尊主回来打救你了,开门吧!”

  只听得里面连声答应,随即是“悉悉窣窣”地作响,隔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。捧灯看了好笑,原来那老书吏手里端着玉貔貅,底下垫了个歪七扭八的纸人,还连根红线栓在手腕上,这玉貔貅虽然不大,也有七八斤分量,老书吏双手捧着,又怕折了纸人,又要开门,显得甚是狼狈。见了刘鉴主仆,他满脸喜色地问:“大人可解了我的祸事吗?”一边还要作揖,踉跄踉跄地差点就摔倒在地。

  刘鉴又好气又好笑,赶紧示意捧灯帮老书吏接过貔貅,然后缓缓踱入屋中:“沈万三一事,干系重大,已经有朝廷干员禳解,你千万别多事,免得惹祸上身。”老书吏连连点头,然后又问:“那这红绳……”刘鉴随手捻了捻红绳,安慰说:“我给你写一道符,贴在屋梁上。红绳可以不系,纸人还得镇在貔貅下边儿。只要这个月不出门,过了七月,便可保你太平无事。”

  说着话,朝捧灯招招手。捧灯早就跃跃欲试,看见主人招呼,忙不迭从布褡裢里掏出朱砂盅,倒一点在小瓷碟里化开,一边自夸:“仆早知尊主神通,扶危济困,故特备朱砂黄纸于此。”老书吏在旁边连声附和,全不管正常书童是应该带着文房四宝的,而这文房四宝里可没有朱砂黄纸。

  刘鉴四下里瞧瞧,随口问:“老先生可有什么亲眷?这些天叫他帮着买点儿吃食柴水。”老书吏应说:“下官恰有一子,是个瓦匠,让他出门去采买就是了。”刘鉴点点头,看捧灯已经准备停当,就提起笔来,蘸饱了朱砂,在黄纸上写下一道正梁符,偏头又问:“老先生上下怎么称呼?”老书吏忙称不敢:“下官姓高,单名一个常字。”刘鉴把他名字填在符上,左手拿起来递给高常:“这符却得老先生自己放去梁上,并且得使左手。”

  高常左右张望,捧灯倒也还算机灵,早搬把椅子过来,伸手就要抱老头。老头如何敢应,推让了几下,最终还是被扶了上去。刘鉴从袖子里摸出六枚制钱丢给捧灯:“拿这个叠起来,压住。”高常哆哆嗦嗦放好了符,叠上铜钱,这才颤威威爬下椅子,朝刘鉴打拱作揖:“大人,如此就可保没灾没祸了吗?”

  刘鉴沉吟一下:“最好别出门,尤其别近水,保你没灾。等过得七月,填星在东,就算度过了这一劫。这事儿很是凶险,你千万别张扬,也别说我帮过你,如果多生事端,祸事更大。哪怕是你儿子,最好也甭多说。”高常回答说:“我家小亮儿最规矩,不会生事,大人您放心。”

  刘鉴告辞出门的时候,却又似有意似无意地问了一句:“老先生,当时和你一起踢打沈万三的,统共多少人?”高常想了半晌,支吾着说:“总得十几二十口子吧?乱得很,也数不大清楚。”刘鉴轻轻叹了口气,推门就走,那老书吏在后面打躬告辞不迭,却不敢送出门去。

  从抄馆出来,时间已经过了正午,太阳一晒,满地尘土都蒸腾起来,灰蒙蒙的一片,更加显得暑热难当。刘鉴就着捧灯递上来的茶壶啜了一口,然后“噗”地朝身后一喷,好象要把晦气全都吐走似的。他指指北边说:“你不是一直想看沈万三埋在哪儿吗?咱这就过去瞧瞧。”捧灯大喜:“尊主英明,尊主睿智!”撒开腿跑在前面,跑了两步,想起不对,蹩回来跟到刘鉴身后,赔笑说:“爷……您先走着。”刘鉴白他一眼,慢慢往校军场北面走去。

  捧灯跟着走了半里地,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,压低声音问:“尊主原不愿往,今何以改弦而更张也?”

  刘鉴哼了一声:“你要是再不说人话,休想听到半句内情。”

  捧灯急忙媚笑着改口:“爷您最疼小的,赶紧说吧!”

  “杀乞丐是假,转龙气是真;找金子是假,寻海眼是真。刘秉忠天下奇才,造成大都,引来白浮泉。只是这水都连着蒙古的龙脉呢,又要断了鞑子气运,又不能破了北京的水文,难得很哪。”

  捧灯似懂非懂,却也不禁咋舌:“好厉害,好讲究!爷您是怎么知道的?”

  刘鉴抬起扇子来点了点捧灯的头:“我虽然不曾行万里路,却读过万卷书。所以平日介叫你多学多思,光拽些酸文假醋,屁用也没有。”

  捧灯听到话头不对,只怕有暴栗跟在扇子后面,赶紧岔开:“对了,爷您本来想找皂隶,后来碰到个王远华,就改找高老头儿,如今又要去看乞丐墓,这究竟是是为的什么呀?”

  刘鉴随口回答:“我找皂隶,也不过是想知道谁主持了这八七四棒,既然看到王远华,不用猜,那定然是姚少师的主意了。姚少师和邢台一脉渊源很深,用的法门也都有来历可循,那他们打算干什么,就已经是板上定钉了。我现而今去瞧沈万三的墓地,只是查一下那乞丐究竟是不是我想的人。”

  捧灯听得越多,反而越糊涂:“啥行台走台的啊,那八七四您也一直不说是怎么回事。”

  刘鉴停下脚步,抖开折扇,正色说道:“捧灯,邢台紫金山刘秉忠、王恂、郭守敬,都是不世出的奇才,学派更可追溯上古仁君,万万不可轻慢。”捧灯看他目光炯炯,更似有些期待之色在内,也不禁正色回答:“尊主良言,小人受教。”这回刘鉴竟没有踢他,只是说:“刘秉忠当年在万岁山植树八百七十四棵,这是锁水之数。元朝的大都以万岁山为中心,本可以基业牢固,只是这哪吒城终归是少了战袍,镇不住苦海孽龙哪。”

  捧灯“呀”了一声,他半个月来常代刘鉴出门买吃食,和村氓野老聊天,也听得不少传闻。他本是个善聊的,主人见多识广,他也记性超群,掏出来找旁人胡吣,每每相谈甚欢。谈天过程中听到不少民谣,就有一首是说:“大都周遭十一门,草苫土筑哪吒城。谶言若以砖石裹,长似天王衣甲兵。”他只当是好玩,却不成想真有这么多讲究。

  正要再问,却见刘鉴面色趋沉,脚步放快,直奔路边一处土包。捧灯登时领悟,那肯定是乞丐沈万三的坟地了。

  主仆二人来到土包附近,刘鉴缓下脚步,背手而行,神情和平常比起来,显得异常的凝重。捧灯倒也识得主人脸色,此刻再也不敢肆意胡言,只是乖乖跟在刘鉴背后,偷偷低头观察这土包。

  土包前有很多足迹重叠,大小各异,但都是较新的痕迹。此处距离大道不远,周围并无小路,也没树木,硬生生突然出现个土包,显得有点突兀。可是除了这点,捧灯左看右看,上看下看,就看不出哪里有不对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