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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节(1 / 2)





  杨坚独孤伽罗废立了太子, 就算立的是喜欢的儿子, 也耗费了许多心力和感情, 两人都是年近半百之人, 经过杨俊杨勇杨广的事以后,彷如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一般, 垂垂老矣。

  贺盾问了石云, 说是杨坚独孤伽罗这两年来时常心情不虞,越发不爱吃药了, 也闻不得药味了。

  贺盾一去才行过礼,杨坚独孤伽罗便开口说让她不要给杨勇求情,也不要去见他,贺盾心里苦笑一声, 东西都抢了,说什么不都无力么,如若做不到,还不如不说。

  贺盾本也没打算再见杨勇,便点头应了,“我知道的。”

  眼下还是寒冬,外头风雪肆虐,杨坚正坐在一旁烤火, 闻言看了贺盾一眼, 嘱咐道,“你莫要把你母亲的话当耳旁风,江山社稷分量不轻, 一山不容二虎,杨勇若非彻底失势,不单是他,还有朝中暗藏的贰心之人,必定心存妄念,将来易生事端,现在冷落他,是为他好,兴许还能留得一命。”

  “好。”贺盾点头应了,她哪里还能坦坦荡荡地去见杨勇,因着杨广暂时还住在长安附近的大兴县,今日她和杨昭晚上也要回那里住,杨勇暂时被圈禁在东宫看管起来,大概是碰不上的。

  杨坚问了些江南的政务,贺盾一一答了,陪着说了会儿话,她打算先出宫去看看自并州调回长安的王韶,还有随杨广一道上京来的李德林,便把杨昭先放在宫里,自己先出宫一趟。

  东宫离宫门更近一些,在路的另外一边,贺盾没打算过去,只隔着大老远远远地看了一眼,东宫外是一大片清水湖,早年杨勇挖出来避暑用的,眼下里头都是枯枝败叶,再加上结了冰,看起来十分萧索寂静,贺盾沿着湖边走,没打算在这里多待。

  只那头的人眼尖,还未等贺盾把视线从远得快看不清的东宫上收回来,就听见寂静空荡的雪地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唤声,唤她的。

  围在外头的禁军纷纷骚动起来,贺盾听出来是杨勇的声音,却没辨别出他人在哪儿。

  是杨勇叫她过去。

  贺盾毕竟不是问心无愧,被他这么喊了一下,脑袋当真懵了懵,一时间当真是想转身就跑,回过神走了两步又堪堪站住了。

  杨勇的声音就有点气急败坏的,几乎可以说是用吼的了,“杨二月!你给我过来!”

  他现在是被幽禁的罪臣,但毕竟前太子的身份还在着,守在外头的卫戍倒也不敢拿他怎么样,只言语上让他赶紧从树上下来云云。

  贺盾往那一株自东宫里冒出头老高的榕树看去,果然看见了一个晃来晃去会动的身影,远远看着只觉他偌大一个人踩在细枝丫上,枝叶摇动,积雪扑簌簌落下来,淋了下头的卫戍一头一脸。

  贺盾忙绕过湖泊跑过去,守兵不给她进,杨勇说他在树上,她站在墙外,两人这么说话也是一样的。

  站过去必定要淋雪,贺盾现在身份是太子妃,卫戍倒也没太拦她,左右看了看叮嘱了几句便让她进去了。

  杨勇三两下自树上跳下来,拍了拍身上的积雪,大步走到贺盾身前站定了。

  贺盾是心虚,看杨勇这架势,当真觉得打她一顿她都不意外的。

  杨勇身上穿着粗布衣衫,脸色憔悴,彻底失去以往张扬爽朗的笑容,身形比起两年前,也瘦了许多,想来是这段时间吃尽苦头了,尤其是精神上的。

  杨勇看贺盾站着一动不动,倒是哈哈笑了一声,“你跑什么,怕我打你不成?”

  现在还笑得出来,贺盾看着杨勇默然无话,听说先前太子被废、诸子诸女皆被贬黜为平民时,杨勇给杨坚上表请罪,没得原谅,伤心失望都差点癫狂了,现在这两月过去,他大概比先前平和许多了。

  凭心而论,贺盾很喜欢杨勇这个人。

  他和其他杨秀杨谅都不同,杨勇玩乐归玩乐,但天性洒脱爽朗,没什么坏心眼,心地也善良,没因为玩乐闹出过什么人命,也没有烂杀忠臣良将,杨勇的署臣里有一个叫李纲的,用中人二字形容杨勇,说杨勇这样脾性的人,即容易被人教导成好人,也容易被人影响成坏人。

  杨勇的失败之处,一来是他自己本身没有什么开创盛世名留青史的雄心,二来又缺乏父母亲的正确管教,身侧各自为利的佞臣太多,昆弟之中杨广又太拔尖。

  若非如此,杨勇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。

  外头风冷,杨勇带着贺盾进了里头,里外两层卫兵围着,倒也没人管他们。

  杨勇就坐下来道,“说真的,高熲一直跟我说杨阿摩不得不防,我没放在心上,不过这两个月我想了想……呵,我就算防,又如何能防得住。”

  贺盾摇摇头,未答话,一个处心积虑苦心经营,一个大大咧咧毫不设防,到高熲提点的时候,已是木已成舟。

  杨勇似乎也不需要贺盾回答,就自顾自说道,“你看这次打突厥,五弟统三路大军,都没敢上前线,杨二不一样,一路斩兵过将,打仗的谋略手段不肖说……”

  “我是后来才听说他是大周战神宇文宪和王轨的徒弟,我过了这么多年,没长什么本事,杨阿摩却偷偷摸摸这么厉害了,先前累积下的战功姑且不说,坐镇江南把江南变成富庶鱼米之乡,连带着天下百姓都跟着受惠不少,他除了皇子这层皮,靠自己的才干本身也能封王拜相,我哪里拼得过他。”

  杨勇说得面色怅然,“你看他,一颗心真是黑得跟锅底有得一拼了,年年送我东西,儿子大大方方搁在我这里让我半养着,事到临头说翻脸就翻脸……他半点风声不露,等我长废了他趁火打劫,缺不缺德……我若是上进些,他赢了大概还光彩些。”

  杨勇说着顿了顿,朝贺盾问,“他这两月不在我面前露面,阿月你说他是不是跟你一样,因为愧疚不安不好意思见我了。”

  这哪有可能,贺盾见杨勇看着她还真像一回事,噗嗤笑了一声,摇摇头老实道,“肯定不是,大哥你想多了,阿摩铁石心肠,他不来估计是真忙。”

  杨勇被噎了一下,丧气道,“我翻遍史书,再也找不出一个比我更惨的前太子了,朝中文武大臣,一边倒朝着杨二,同情我的没几个,他当上太子,佛道两教争相庆贺,可把我气得差点卧床不起。”

  贺盾听他说气,不知为何却没从他这些话里听出气和恨来,不由有些怔忪,无论是她知道的史料,还是现在正发生的事实,都明明白白昭示了一件事。

  杨勇从被废至死,想见杨坚都只是想认掉他自己的过错,并且辩解自己身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,他对杨坚并没有不轨之心,孩子也是杨家的子嗣,他也没有要害弟弟的意思。

  从始至终都没有攀咬过其他人,包括夺宗的杨广在内。

  贺盾心里不知是何滋味,轻声道,“大哥定是很气很恨阿摩了。”

  杨勇道,“当然恨了,他抢走了我的东西,那不是普通的东西,是滔天的权势和江山,我现在被幽静在这生死不知,父皇绝情绝义,杨二大概还想要我的命,我不恨他我是不是傻。”

  他就是傻啊。

  贺盾心里闷闷的难受,问道,“那大哥你为何不朝父亲揭发阿摩处心积虑。”

  杨勇朝外头的禁军抬了抬下颌,端着桌上的茶喝了一口,“我也见不到父亲。”

  杨勇看着外头白皑皑的雪花,又补了一句,“我思前想后,觉得再来十个我,我也赢不过他,再说我毕竟是大哥——”

  杨勇说着朝贺盾道,“你和杨昭是你和杨昭,杨二是杨二,阿月,这件事与你无关,你自小在我家长大,我就是你亲大哥,你回去告诉杨二,胜者为王败者寇,让他大大方方滚回来住东宫,爽快些,还有点气概。”

  我毕竟是大哥。

  大哥就有大哥的样子。

  你不当我是兄弟,但我自小是把你当兄弟看的。